Echo祈子

「哥，你真的要找圓佑哥來嗎……」

「金珉奎你好吵。」

既然被吵醒也沒心情繼續睡，於是兩人打算出門去等餐館開門。

看著坐在沙發上乖巧的Joshua，崔勝哲嘆了口氣，回房間翻出舊棉褲和寬大的外套給對方。

「跟我們出門吧。」

「去哪裡？」少年邊穿褲子邊問道：「對了，你們說的圓佑哥是誰啊？」

「哥……」

閉嘴。崔勝哲狠狠瞪了眼快哭出來的大男生，沙發上的AI衣服又穿得慢，還是完全沒有隱私概念的穿法，讓他眼神一下子不曉得該擺哪。

「圓佑……是我認識的一個弟弟，他職業……比較特殊，人不壞啦，畢竟我也不是很熟AI，不曉得怎麼照顧……」崔勝哲說著又白了旁邊的金珉奎一眼：「別看這傢伙號稱AI專家，但你這種高級機種他大概也不曉得。」

「我可以去找圓佑哥啊，不要讓shua跟圓佑哥接觸啦。」

「shua？」敢情這臭小子連暱稱都給了，究竟對AI有多狂熱啊。

吵吵嚷嚷後，三人終於出門往餐館的方向前進。

早上六點出住宅區後，街上的車子與行人變多了，四處充斥難聞的汽油味，往來行人沒有溫暖的微笑或者招呼，只是掩著口鼻快速通過。

當然也有像崔勝哲和金珉奎這樣毫不在意的人邊聊天邊慢悠悠地穿過一個又一個馬路。

街道實在窄小，本來兩人還會頻繁回頭確認Joshua的腳步，到最後因為忙著討論事情便忘記身後的AI人形。

Joshua當然懂得跟上腳步，只是在腳步之外，開始被其他東西吸引目光。

汽油味濃重的空氣，佈滿仇恨塗鴉的牆面，路上凹凸不平的坑洞，他只是看著，看著交錯的電線上烏鴉停駐，難聽的鳴叫與變調的車子喇叭混雜在一起。

被精密計算過的身體與頭腦超越外在環境的影響，他知道臭味但不會不舒服，即使油煙燻到眼睛上也沒關係。

「世界」。

腦海裡突然突然跳出一個詞彙，他不知道怎麼被運算出來的，總之就是浮現了。

「美麗的」。

一個名詞配一個形容詞，他知道的，所以腦袋裡又運算出一個詞彙。

人類思考來自成長的經歷與學習，跳出什麼東西都有跡可循。AI也會思考，不比人類遜色，甚至更加清晰快速。

然而AI的思維來源並非發自人性與靈魂，是被製造者、被接收的資訊加上程式碼堆疊出來的結果。

他知道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人類，所以他不過問任何突如其來的想法或者字彙，不過問來源。

他唯一要做的便是跟隨計算的結果去行動。

世界。

美麗的。

「美麗的世界。」

他將腦袋裡的詞彙組成一個短句唸出來，緩緩停下腳步。

對街的破牆上畫著可怖的骷髏頭，鮮紅顏色與鮮綠毒蛇從簍空的眼睛爬出來。

不該是一幅值得駐足的塗鴉，一波車子過去後街道陷入暫時的寧靜，人都不見了，四周的商店招牌要閃不閃的。

烏鴉帶著破嗓子拍打翅膀飛了起來，成群結隊的把陽光都遮住。

崔勝哲和金珉奎不見了，他想，是從前方的巷口拐進去，很快就可以追上。

只是現在他動彈不得。

一方面是對街塗鴉的牆縫裡，開了一叢小白花，在不祥的色彩交錯中格外顯眼。

一方面是有人拿槍抵著自己後腰。

小白花是美麗的，有小白花的街道也是美麗的。

這是個美麗的世界，他想。

Love is funny, or it's sad

愛很有趣，也很悲傷

Or it's quiet, or it's mad

也很安靜，也很粗魯

It's a good thing, or it's bad

愛是一件好事，或反之

But Beautiful

但非常美麗

「名字。」

被拖進暗巷後，他先是辨認出持槍者的身形。

又瘦又高估計有一百八十幾公分，穿得一身黑像夜裡壞掉的燈柱，將自己困在牆邊時，槍也順帶抵在腹部。

「槍」。「危險的」。

「我問第二次，名字。」沙啞的男生聽起來十分不耐煩。

「Joshua。」

「名字通常是六個數字，不是一個英文字，我該說你太聰明還是太笨？」槍抵得更用力，槍口甚至凹進腹部，男子的聲音也更加低沉：「登記單位？」

登記單位是所屬權的意思，所以他開始想、自己到底屬於誰？

這次腦袋裡什麼字都沒跳出來，倒是想起崔勝哲和金珉奎的背影。

是被Coups撿回家的，家是和珉奎共有的，所以他所屬那個地方。

「Coups和珉奎。」

男子聽罷低聲笑起來，將槍漸漸收回腰袋。

「危險的」、「疼痛」等辭彙忽然從資料庫深處一湧而上，隨後他被翻過身，面對牆被重重壓住背部。

「勝哲哥不懂AI，珉奎傻裡傻氣，的確很好騙。但老子我不一樣。」

「騙」。

騙是「不好的」，而他沒有「騙」，所以必需要解釋。

「我沒有騙你。」他輕聲說道，沒有一絲猶豫和顫抖：「我沒有騙你。」

「是Coups帶我回家，珉奎也很好，他們說要去吃早餐，我跟著一起來。」

他輕輕側頭，總算從光影的縫間瞧見男人藏在連帽衛衣下一半的臉部。

銳利又冷酷的眼型，嘴角彎起的弧度令人戰慄。

「通常一般AI老早下跪求饒了，或者逃跑，倒是你、很鎮靜啊，還有閒情跟我鬥嘴。」男子抵著自己背部的力道逐漸加重。

「1230？真稀奇，沒看過四碼數字的登記號，該不會是逃出來的新品？」

「我叫Joshua。」

「你好囉唆，」男子眉頭皺起危險的弧度：「我最討厭囉唆的AI。」

「疼痛」。「危險」。「受傷」。

幾個字彙在腦袋裡來回重複閃現，Joshua的確感到痛也知道危險，可來回這麼多指令卻沒有一個「可怕」或者「逃跑」。

這個人危險但不可怕，所以也不需要逃跑。

「你不可怕，所以我不用下跪求饒，也不想逃跑。」

他稍微用力注視男子的雙眼，深黑如夜，高挺的鼻樑端著一副細框眼鏡。

仔細一看漆黑的雙眼全是血絲。

「因為你看起來身體不好，手也在發抖。」

血絲越發明顯，甚至有濃重的黑眼圈，各種關於負面的詞彙一下子消失無蹤，取代而之是「關心」和「憐憫」的行動指令。

這人身體不好，所以不危險，而且要釋出關心。

「你怎麼了？感覺很累的樣子。」

壓著背脊的力道逐漸放鬆，他慢慢轉過身，望著男子瞪大的雙眼與更明顯的血絲，「關心」閃現頻率越來越高。

「你還好嗎……」

「他不危險也不需要逃，因為他看起來生病了」。

「生病了要關心，要憐憫」。

「好了好了給我暫停！」

高亢的叫聲伴隨重擊肉體的聲音，黑衣男子白眼一翻整個人倒進自己懷裡。

站在男子身後是個眼睛小小的、穿著工作制服的男子，一手抱著包裹一手還舉著，明顯剛行兇過，臉上卻帶著得意洋洋的笑容。

「shua！」

跟在小眼男子身後的是滿臉慌張的崔勝哲和金珉奎，後者更是嘴一撇就要哭出來的氣勢。

「嗚嗚嗚嗚嗚嗚對不起都怪我們沒有看好你！對不起！」

「我小看圓佑的偵查力了。」崔勝哲喘著氣滿臉懊惱：「這麼精密又穿成這樣，圓佑還是發現了啊……」

金珉奎哭喪著臉想要伸手給Joshua擁抱，然而理當受驚的AI只是露出笑容，將懷裡的男子抱緊，甚至拍著對方骨感的背脊。

像溫柔的母親。

「他生病了，需要休息。」

Love is tearful, or it's gay

愛是令人流淚的，或者是快樂的

It's a problem, or it's play

愛是個麻煩，或者是歡愉

It's a heartache either way

甚至會心痛

But Beautiful

但非常美麗

TBC

歌詞來自Gregory Porter的But Beautiful。

這篇文章定調是復古科幻，所以會用到大量浪漫的爵士樂，非常建議看文的同時搭配。我很喜歡這樣的衝突感跟美感。

Cr.SHUAday_Mor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