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淨漢是被冷醒的。其實牢房本該非常暖和,甚至用「牢房」稱呼都有些過分,可是尹淨漢依舊冷到無法繼續入睡。
或許是遠方的靈氣波動也影響到自己了吧?尹淨漢爬起身,藉著清晨微光望著自己的手掌心,細微的顫抖從掌紋洩露出他以為能好好藏起的不安。
現在的力量剩不到當初的百分之一,可能連一個稍懂點拳腳的殘原居民都不如,就是一個等待死亡的囚犯。
究竟剩幾天他也不知道,連最頻繁來看他的崔勝澈都好幾天沒見,更遑論其他人或者洪知秀,所以他花大部分的時間在夢中度過。
所幸剩下的一點點靈氣還能讓自己氣定神閒安然入睡,在夢裡什麼都有,明明只是重複過去的回憶卻讓他怎麼都看不膩。
這是他久違地渾身冰冷的起床。依稀記得夢境裡還是春天,在蘆湖的傍晚崔勝澈跟金珉奎把李碩珉灌酒灌了個七葷八素,他想跟著上去玩卻被洪知秀一把拉住往蘆湖邊走。
夢裡的洪知秀笑得那樣溫柔,指節分明的手暖得一塌糊塗,輕輕地幫自己脫了鞋然後一起踏入水裡。拂過腳踝的晚風撩起漣漪,他甚至聽見洪知秀在小小聲地哼歌,哼唱很久以前在現界的搖籃曲。
殊不知兩人越走越深,當他想抬頭拉住洪知秀往回走時卻發現眼前除了一望無際的冷水,什麼人也沒有。
當他驚慌失措地低下頭,黑色的水面卻清清楚楚映照出自己的臉,帶著詭譎的笑容。
「淨漢大人?」
細小的呼喚敲動冰冷的空氣,尹淨漢定睛往門口望去,看到瘦小的身子在猶豫地張望。
「啊,是東振啊……」尹淨漢笑了起來:「現在還不到早食時間,你怎麼來了?」
喚作東振的少年黑黑瘦瘦的,總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竟有幾分神似小時候的洪知秀。不過也只有像這樣瘦小、看起來好欺負的孩子,才會被丟來牢獄服侍自己吧。
「我、抱歉,淨漢大人,昨天您就寢後,我……本來在打掃外面,可是……」少年結結巴巴地低下頭:「可是我感覺您,睡得並不好,擔心您出了什麼事情所以……守在外面……」
難怪少年的兩隻手都在瑟瑟發抖。尹淨漢苦笑起來,把覆蓋在厚被下的毯子拿在手上,示意少年到自己跟前,然後輕輕地把毯子披在東振肩膀上。
「啊,淨漢大人,您……」
「冬天要來了別感冒,我沒多少時間,不想適應新的人。」尹淨漢半開玩笑的說,摸了摸少年的頭頂:「還有我不是第一天就說了嗎,別叫我淨漢大人。」
「……淨漢,哥。」像是耗盡所有勇氣,少年囁嚅的說完後又低下頭。
就像初踏入安雲洪家的自己。埋葬了死在冬天的母親與妹妹後,他一無所有在死亡邊緣被收養。
年邁肅穆的老家管只告訴他,因為他的父親有恩於安雲洪家,所以想撫養他以償還恩情。
他的父親死得更早呢,連臉都想不起來。可是他聽話了,跟著家管一個一個呼喚那些貴族大人的尊稱。
『這是安雲洪家的獨子,也是未來的繼承人,知秀大人。』
那些大人太巨大了都看不見臉,唯有眼前與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炯炯有神地看著自己。
雖然黑黑瘦瘦的,望著自己的眼睛卻盈滿溫柔。
『知秀大人……』
『不要叫我知秀大人,叫我知秀啊。』
『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家人了。』
「東振啊,外面現在怎麼樣了呢?」尹淨漢拉過牢房裡唯一一張椅子,示意東振坐著,自己則倚著床鋪斜躺。
「我、我平常也只能幫前輩們搬搬物資,實在不知道太多詳細的事情……」少年有些顫抖地說:「只知道似乎很亂,到處都在追捕銀鼠主大人……」
「那,東振啊。」尹淨漢笑了笑,望著少年緊張的神色心中閃過一絲酸楚。
直到臨死前還是不斷看到洪知秀,到底是多沒用啊自己。
「陪我說說話好嗎?」
白色綁帶果然毫不留情的纏上文俊輝的腰部以及剩餘完好的腳踝,徐明浩收緊了綁帶,看著文俊輝一臉痛苦扭曲的表情。
「你變弱了,文俊輝,你總是這樣怯懦,以為嬉皮笑臉就能帶過一切。」猛然將文俊輝拉近,徐明浩伸手按住文俊輝的下腹,只要動一根手指頭,文俊輝的五臟六腑就會破裂:「我真討厭你這樣。」
「你知道嗎,『槿』老早對我不管用了,不管你再怎麼攻擊或者自衛,都比不過我的速度……」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文俊輝笑了起來,充滿徐明浩最討厭的戲謔意味,卻同時讓人渾身打顫。
「親愛的,我親愛的小浩浩,什麼時候學會『怯懦』這個詞呢?」文俊輝不疾不徐地,用本來早該廢了的右手輕輕掰開徐明浩按在自己腹部上的手:「放手吧,這麼好看的手別老沾著血腥,多可惜。」
「你……」徐明浩正要發作,卻發現不知何時文俊輝早就消失在他面前,轉而從背後緊緊擁抱住自己。
如果不算上抵在脖子上的刀,楓紅配上這樣的動作應該堪為佳景。
更糟的是自己完全動彈不得,發瘋似的楓紅在他眼前飛舞繚亂了視線,用來攻擊的白色綁帶硬是被地上突然竄升的樹根扯斷。
那些樹根纏上他的腳然後腰部,就像文俊輝的手臂擁抱了他全身,直接貼合皮膚的溫度又燙又痛。
「你再快也快不過風,再壯也壯碩不過樹木,很不巧,這兩樣都是我的武器。」
「況且你的『夕顏』有一個很致命的缺點,忘記了嗎?」
聽著文俊輝的話,徐明浩神色一沉,任文俊輝與樹根把自己纏得越來越緊。
「『夕顏』有致命的速度和快狠準的攻擊,但是她跟主人一樣是個容易心軟的孩子呢,想知道為什麼我會好這麼快嗎?」
「你不會不知道,『夕顏』其實是很好的治癒系靈武吧?」
「你住嘴!我日夜用她來砍殺敵人,她不會心軟的!」
「徐明浩啊,你不了解夕顏的程度,就跟不了解我一樣呢。」
『明浩,還在不開心嗎?』
崔勝澈要來的前一晚,文俊輝悄悄收了通知沒有告訴正在彆扭的孩子。
纖瘦的徐明浩跪坐在地上望著才剛成形不久的靈武,趁著楓紅與月色顯得特別脆弱而孤獨。
『我討厭她,為什麼是治癒呢,明明我是一個殺手……』
『可是我不討厭這樣的明浩。』文俊輝笑著把少年攬進懷裡。兩年過去,孩子早就沒那麼張牙舞爪,願意讓自己碰觸,也對自己展露了更多細膩的情緒。
包括那副被當成鐵鑄造的身體,其實包裹多柔軟的心。
『明浩很強,你光是赤打與束道上的實力就足以般配殿主之名,可是你也別輕視夕顏……』
『是嗎,這樣的我不會,被丟棄嗎?勝澈……大人,不會輕視我吧?』
『我不會輕視你,也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文俊輝緊緊抱著孩子,並沒有正面回答。沈默良久後,徐明浩忽然笑了起來。
『不知道勝澈大人什麼時候會來,可是待在這裡的日子也很不錯。』
『到時候勝澈大人來接我的時候,俊輝哥會跟我一起嗎?』
「夕顏的秘密只有我知道,而我老早知道破解的辦法,所以這次是你輸了……」
「是啊,我是真他媽的不了解你。」徐明浩猛然掙脫的樹根,碎成灰的樹根隨著楓葉飛舞,文俊輝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迎面痛擊。
雖然被徐明浩傷的地方好了大半,但依舊有些不靈敏,加上徐明浩近乎情緒失控的攻擊讓文俊輝只能節節敗退。
「你跟夕顏還有勝澈哥一樣都是叛徒!叛徒啊!」
「叛徒就是該死啊!為什麼你還不死!為什麼你一再一再嬉皮笑臉的!你說啊!」
『俊輝哥,這是……』
隔天當徐明浩醒來時,主廳站著昨晚陪在自己身邊的人,還有他許久不見的主子。
『明浩,抱歉讓你久等了,俊輝說你成長得很好,我很期待你接下來的表現喔。』
『收拾一下行李吧,我們回平清崔家吧。』
說是收拾,其實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行李老早被收納整齊、放上了坐車。
那瞬間彷彿身體的拉繩被剪斷似的,徐明浩第一次知道何謂被掏空的絕望,於是他趁崔勝澈出去等待時拉住文俊輝的衣角,『俊輝哥,這是……』
『明浩,去吧,勝澈哥會需要你這個好幫手的。』
他記得文俊輝笑得又戲謔又溫柔,好像昨晚的耳語都是一場只有自己記得的愚蠢約定。
你怎麼忍心救了我又殺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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