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ho祈子

尹淨漢從來不知道時間可以過這麼慢，每天雞鳴後起床梳洗更衣（雖然他曾經偷偷把雞的叫聲往後延了一小時），輪流主持晨禮，三餐按時，做自己的工作，晚禱後就寢。

但說慢也不慢，翹班的時候還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三個月過去已經是豔陽高照的夏日，全城都在為仲夏祭典做準備，神殿也馬不停蹄的大掃除。

大掃除！這對尹淨漢來說是全宇宙最痛苦的事情，所以就算用神力作弊也要抽到後勤，簡稱四處閒晃。

「淨漢哥不知道仲夏祭典嗎？」完全沒介意尹淨漢在偷懶的文俊輝笑咪咪地抬頭，「很熱鬧喔，全國四處都會有慶祝活動，尤其首都最熱鬧了。」

「有啦我知道啦……」趴在沙發上的尹淨漢懶懶地翻身：「可我覺得滿無聊的……」

去年仲夏祭典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在神殿屋頂炸煙火，當時本來想舒舒服服坐在高處欣賞，結果被炸了個亂七八糟，還差點火洗神殿。

喔對，是金珉奎那個混蛋的主意，還是他監督架設的煙火台。

『神會很喜歡這麼漂亮的煙火！』

尹淨漢冷笑了下，今年一定要讓金珉奎嚐嚐被火燒屁股的滋味。

「會很好玩的啦。」文俊輝笑著把銀製聖杯小心翼翼收進檜木盒中：「而且仲夏祭典跟情人節很接近，在神殿還會有祝福戀人的儀式呢。」

「哈哈，又不是你談戀愛，怎麼那麼開心？」

「看到別人幸福就很開心了，我想神也是這種心情吧。」

才不是。尹淨漢在心裡咕噥著，天知道他最討厭的就是替情侶祝福。神自己都沒有愛情要怎麼為善男信女祝福呢？

「而且……」文俊輝忽然停下擦拭銀器的手，有些恍惚地望著窗外：「祭司是不能戀愛結婚的，淨漢哥知道吧？」

尹淨漢咬了咬下唇，翻身起來找個理由就溜走了。

「又不是我定的規矩。」尹淨漢晃了晃，一回神就發現自己站在花園的噴水池旁。他伸出手，讓水珠漫過掌心，冰涼濕潤，在陽光折射下如鑽石耀眼。

他看見飛濺的水花中有洪知秀的背影。

洪知秀的肩膀以男人來說不算寬闊卻很踏實，他喜歡在讀書時間靠著對方，其實書裡一個字都沒看下去，因為全身都充滿了洪知秀的溫度。

洪知秀也不惱，只是對他溫柔的笑著。

如果可以當永遠的人類就好了。偶爾尹淨漢會在夢迴夜深冒出這樣的想法，但他知道時間有限，上級眾神對自己的容忍也有限，繼續待下去只有他不會老，總有一天會被發現。

「淨漢哪？」洪知秀的聲音穿過水花而來，輕輕砸在尹淨漢的心坎上，輕輕地卻有點痛。

「淨漢怎麼來了？需要我幫你嗎……」

「你別過來！」尹淨漢大聲說道，本來要繞噴水池過來的洪知秀乖乖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嗎，淨漢，你聽起來很不安……」

「我有秘密想給你看，不可以跟別人講，也不要笑我。」

忽然周圍只剩下微風與水花飛散，其實從尹淨漢的角度看不見洪知秀的表情，但他感覺對方彎起了唇角，笑得好溫柔。

「好呀，淨漢，你想給我看什麼呢？」

「閉上眼睛，知秀。」

尹淨漢輕吹一口氣，把手伸入水花中，只見水像紗帘往旁邊分開，他清楚看見閉上眼睛的洪知秀，被水花包圍，閃爍無比。

水開始沿著尹淨漢的手指向外塑形，最後匯聚成一朵又一朵花，浮在半空中圍繞著洪知秀。

「張開眼睛吧，知秀。」

他好喜歡洪知秀的雙眸，水靈靈的桃花眼，像躲在森林深處的小鹿，寶石般的晶瑩剔透，滿滿都是溫柔。注視著自己，注視著所有信徒與祭司兄弟，注視著那個……遠在他方的少女。

水在尹淨漢的指揮下塑形成花與樹，反射著陽光形成一道又一道彩虹，彷彿身在水晶中漂浮。

「淨漢，這是你做的嗎？」洪知秀稍稍訝異地睜大眼，然而很快就露出驚喜的笑容：「好美，淨漢真厲害呢。」

「我很不普通，有一些不能說的能力，所以一直以來都很孤獨。」孤獨了好幾千萬年。回想待在神殿的幾個月，每天充實而疲憊，感知人的喜怒哀樂，知道果實的味道與美酒，知道氣溫的升降，知道歌聲與鼓樂，知道脈搏跳動。

知道洪知秀每個表情的變化與情緒，知道原來愛著人的時光可以過得這麼緩慢而溫柔。

在這一切以前，那些數不清的日子都像轉瞬而去的夢境，一點也不真實。

尹淨漢伸手捧著水珠，湊著唇吻了一下，伸手讓水珠慢慢飄到洪知秀面前。

「我喜歡你」。水珠所乘載的告白在洪知秀面前散開，濺了對方一臉水還有訝異的神情。

「知秀，我是1004。」

洪知秀睜大眼，看著尹淨漢舉起手腕，藍色編織手環像一顆無聲炸彈在腦中點燃。

「記得我嗎？我一直記得你，知秀。我因為會一點魔法所以被帶走了，後來我……」

可是他在說謊，因為他沒有底牌與時間等洪知秀了。或許從這一關開始，他就在用時空的秩序賭，在玩所有人的命，只為了要與男孩相愛。

時間那麼有限，洪知秀終究要老去，而他也必須回去當無聊而悲傷的神祇。

只有一個夏天也好，撒謊也好，世界毀滅也好，都無所謂了，他要看到最璀璨的煙火。

洪知秀拔腿繞著噴水池朝尹淨漢奔跑，在抱住的瞬間水花解體，變成細雨落在兩人身上，濕透了衣服，冰涼沿著脖頸還有唇角流淌。

「騙人的吧，呀，你不是在騙我吧……」

「騙你幹嘛，藍色手環，我還能說出你家和母親長什麼樣子，呀你不會忘了井水的事情……」尹淨漢緊緊抱著洪知秀的背脊：「我不是說了嗎，只要你覺得我是1004，我就永遠是1004。」

「可是你原本的名字叫淨漢，」洪知秀稍微放開了尹淨漢，因為水而亂七八糟的頭髮遮住了眼睛，還是那麼好看：「那時候怎麼不告訴我你的真實名字？」

「那不重要啦！」尹淨漢伸手掐住洪知秀的臉：「不重要不重要，你知不知道我本來想等你自己發現的，但是都三個月了……」

喔不止三個月，好幾年了，還等到一個身分不明的女孩……很想立刻把抱怨全部傾瀉出來的尹淨漢還是先忍下來。

不是應該已經習於等待了嗎？雖然他做了非常不明智甚至是魯莽的決定，但他不管也無暇去理會，重要的是讓洪知秀的心回到自己身上。

他等不及仲夏就想要擁抱著彼此。

「啊，不是在做夢吧……」洪知秀完全陷入沉醉的情緒，絲毫沒有發現尹淨漢不對勁的神色。

「當然不是啊，知秀，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氣才找到你……」

說了謊，拋下整個世界，踩踏規矩拿一整個宇宙的秩序來賭。尹淨漢感受彼此身上濕潤的氣息，眼角瞄到遠方溫室的薔薇……

正在緩緩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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