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ho祈子

這不是偶然間才發生的戀慕。

尹淨漢坐在椅子旁端詳洪知秀的睡顏，只是看著、撫著對方溫暖的後頸確保小祭司做了很好的午後夢。

「淨漢大人，我們該回去彙報了。」少女細碎的腳步聲踏進溫室，帶來輕盈的風讓睡夢中的洪知秀皺了皺鼻頭，可愛的模樣逗得尹淨漢笑了起來：「再一下子嘛，我很久沒好好看他了。」

芽推了推眼鏡，看著她所服侍的神像個懷春少年對著花架下的祭司傻笑。跟注視信眾的眼神不一樣，像個走在市街上的普通男子，捧著一束花單純的想見心愛之人。

褪去所有光環和威嚴，斂去所有過於強大的力量。

挺有趣的。芽不禁微笑起來，她所服侍的長官的確在眾神中資歷算淺的，甚至在她還沒出現前度過非常黑暗的試煉。

然而尹淨漢依舊有一雙乾淨明亮的眼眸，尤其注視著洪知秀時更是美得驚人。

神愛上人類，還是自己的祭司，頗為荒謬卻又讓人期待。

「我很好奇啊，淨漢大人，為什麼會傾心他呢？」少女的手心拂過一旁豔紅的玫瑰輕聲問道：「我服侍您的時間並不長，或許，這孩子與您的過去有什麼特別的連結嗎？」

夕陽收束了天際最後一縷光，尹淨漢彎身在男子額間落下輕柔的吻，他看見洪知秀夢裡的色彩，充滿溫柔的粉藍與歌聲。

「回去的路上跟妳慢慢說吧。」尹淨漢拍了拍芽的肩膀，而少女此時才想起來不對勁的不只是對小祭司癡迷的愛戀，還有尹淨漢總戴在手腕上、與高貴衣裳完全不相配的破舊藍色手環。

神不會做夢的，睡去後就是完全的混沌，像是回到開天闢地之前的孤寂。

尹淨漢的記憶是從一座小村莊開始的，他不知道自己的來處也不知道歸處，只知道自己被困在一副沈重的軀殼裡。

有聲音告訴自己，成為神之前必先經歷極大的苦痛，走入不同的黑暗中以所有感官記住絕望，他數不清自己在多少時空中經歷了多少痛苦，他記得戰爭瘧疾，鮮血煙硝，他變成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去感受刮在肉體上鑽心的劇疼，刺刻在骨子裡的掙扎。

這一次他又來到哪裡了呢？尹淨漢疲憊地爬到最近的水潭邊，從漣漪中勉強辨認出一張清秀的少年面容。

『當了男孩子嗎……』還是挺清秀的男孩子。尹淨漢站起身，踩著疲憊的步伐沿著泥濘道路往山下走去，遠方有一座村莊，附近也沒有什麼重大疾病或者戰爭。

他不曉得為什麼知道，反正他又再度被丟到一個時空裡去等待絕望的考驗。

村莊很安靜，舉目所見都是紅磚平房，翠綠稻田與陰影下打盹的貓，花朵沿著石子路綻放，平凡而美麗。

至少比一睜開眼睛就躺在屍體中好多了。尹淨漢聳聳肩，決定在村莊裡四處悠轉看能找到什麼。或許下一秒這座村莊就要陷入不幸，在他成為完全的神之前，活得比蟲子還要不自由。

『媽媽！』

尹淨漢猛然醒了過來，摸著絲綢被單才想起來已經回到自己的宮殿。

神不會做夢的，即使躺臥在床上也只是無意識地躺著，但他清清楚楚聽見那一聲清脆的「媽媽」，彷彿衝破所有黑夜而來的第一道曙光。

下午三點的小村莊，農人都在田裡忙活著，孩子一個一個全去上學或是玩耍，所以從街角拐出來、抱著蘋果籃的男孩格外突兀。

他不知道自己歷經多少時空輪轉，看過極惡的地獄也看過絕美的天堂，只是那男孩卻像是混亂時空中寧靜的水晶，透明溫潤，瞇起來的雙眸讓他想起戰場中盛放的白花，那麼平凡卻迷人，令他安心。『沒看過的孩子，你是誰？』男孩笑了起來，從籃子裡拿出鮮豔欲滴的蘋果放在自己手中：『很好吃的，你看起來很累，吃一顆蘋果會好的。』

他是神，不該恐懼或者偏頗任何事物，只需一聲嘆息就能刮起颶風，彈指就能決定生死，然而眼前的男孩卻讓他產生不解的情緒。

眷戀。接過蘋果後，尹淨漢心裡更疑惑，他本該遠離人類，蜉蝣般的生命註定人神無法有交集，但他依舊接下了蘋果。

『你一個人嗎？迷路了？』男孩大概是看自己發愣，有些擔憂的湊上前：『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我帶你去找媽媽？』

而他只是木然的點點頭，讓男孩拉著自己手腕走向遠處的平房。

男孩的手很溫暖，這是尹淨漢從未體驗過的踏實感，畢竟他是神不能被任何人事物束縛，但此時他希望男孩能夠一直牽著自己。

這樣牽著就好，不要有悲劇不要有權力，不要當一個俯瞰眾生的甚，只要讓男孩牽著自己就好。

『你叫什麼名字？』

那是他對男孩說的第一句話。他還記得淡藍色的鳥飛越天際，一如男孩手腕上的裝飾，還有回過頭朝自己綻放的笑容。

『我嗎？我叫洪知秀。』

尹淨漢扭亮水晶燈，屈膝望著床頭唯一的擺飾——一個精緻的月光石音樂盒，不知道是哪位名工匠進獻給神的禮物，平常對小玩意沒什麼興趣的他卻唯獨將音樂盒留下。

盒中有個手捧蘋果的陶瓷男孩，在一方綠地花園中懸著旋律微笑轉動。

如果可以的話。尹淨漢嘆了口氣，伸手轉了轉發條後，看著陶瓷男孩隨著輕盈的音樂旋轉，他伸出手指觸碰著陶瓷人偶的唇角，彷彿碰觸到他最喜愛的玫瑰花瓣。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把祭司鎖在美麗的盒子中，看他笑聽他唱歌，沒有苦痛和聽不完的願望或者虛無的讚美，只有神與男孩與滿園的玫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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